有这么个地方，缘于它的地理位置和文化格局，便可勾起人们无尽的怀想；有这么一个地方，曾因她的灵山秀水孕育出无数人杰，足以使天下人刮目相看；有这么一个地方，用任何语言都难以描摹她……总之我们无法言喻她，我们只能想像她，意会她……她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魂牵梦绕的快乐老家，这个地方的名字就叫“凤凰！”
凤凰，她被新西兰作家路易·艾黎品赞为世界最美丽的两座小城之一。而你知道凤凰县人口66%是苗、土、瑶等少数民族，多民族杂居，文化风习又会是怎样的情形？今天的风采较当年如何？她是凭了怎样的内涵和底蕴，获得“国家历史文化名城”称号的？你有些安不住激动了……
你频频朝车窗外探头张望，心里已然按抑不住。这时，车头调转往右，上到一座江桥，桥那头赫然一道仿古的城楼，凌空雄跨在两座高冈之上，上书“南华门”三个大字，这就是凤凰了。你肯定性急的，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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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不及安置妥行李，就顺门楼东北角下一条逼仄的坡道，几步下到古城风脉所系的沱江边上。不知不觉间，你怎么放慢了脚步？是北门城楼的巍峨凛然，打击了你的心扉，是班驳的城墙砖有太多沧桑，抓住了你的视线？你说，可能，但……也许又不是，从北门到东门，两个城楼加上一段百余米长的城墙，如果为每一个枪眼，每一道翘檐，每一块墙砖都产生感动，摩挲徘徊，挥之不去，那你只有到这个城堡里作个永久的居民，你真正“可能”的应是，看到那些一脉一脉漫开的水纹，一下一下捣衣的女子，一摆一摆过桥的行人，一根一根升起的饮烟，那么雍容庄萧，优游舒缓，从而自察到任何的张煌失措，都是对古城的唐突了。
最合适的节奏，恐怕是乘坐泊在北门码头边那些梭鱼形的轻便小舟。它温文尔地贴着水面俏然滑开，始终保持着有度的疾途，把观景和代步两方面调整到一个合适的平衡上。沿河吊脚楼缓缓掠过，悬空于河上的各式雕花窗口，都伸了竹竿出来晾晒五色衣物，象是无心的招摇，又象是含蓄的遮掩。让人揣想楼上人家的故事，然揣想再大担，也是不敢造次到那儿去的。楼底的木头撑柱。想是要测水的寒热，试探着伸脚下河，看来水温正好，就长年停在那里了。一些黑颈颈的白色水鸭围着搽来搽去，见楼的“脚”没有领情，大约感到了没趣，犹犹豫豫着，终于撇下它，往前头的桥洞里游去。桥洞上是一座风雨桥式的两层建筑，横卧在古城的奇峰山和观景山之间，这就是有名的“红桥”。许多年前，孩提时代的沈从文，因病弱拜寄给这桥上卖草药的“滕回生堂”的主人，一个身小心雄精力充沛的“拳棒家”兼“卖卜算命土医生”，做过干儿子。今天，“滕回生堂”决计是半点影子也找不到了。虹桥在游子离家后首次返乡的1930年代，就已遍布烟馆开始了精神的朽坏，到后来则是物质的一面也彻底腐朽，而终被纯洁的年代撒除。今天是找回过去风景的一种努力，使它重现光彩。但桥面的一层，依复是做生意，卖各种精致的玩意和书刊画册，上层则是雅静的茶室。如果你舍舟登临，纵目环跳，这里是凤凰名景“东岭迎晖”、“奇峰挺秀”、“梵阁回涛”、“龙潭渔火”、“南华叠翠”的最佳观景点。[NextPage]
走下虹桥，循江左行出不远，河岸迂曲成一道半圆的弧，是沱江风水圈景致最集中的“沙湾”了。刚刚乘舟经过的一段，水和房子城墙，若只是一支萧与一张琴，到沙湾，则是弦密管急，鼓铙齐作的合奏了。河面在此开阔，清波绿潭。四围的葱笼山色加入进来，荫翳成四季如春的清凉世界。庵堂庙宇，台榭楼阁，石坊白塔、回廊画船，随意布设却法度谨严，无一处不安排得妥贴，无一处不照顾着性灵。在这里，你尽可目予神授，起坐停走，由着半日之闲的消磨。
在这样的风景里，你肯定深深触到了人杰地灵，钟灵毓秀这样一些词的真正义蕴。你心里一动。记起人家说过的那个极不起眼。藏在听涛山麓，没有碑石，没有护栏的坟茔，于是匆匆而起，穿过虹桥和回龙阁，沿凤凰城外的古接官道，朝前走去。是的，你必然是走着去。用舟车代步，你会要看不起自己。那里，一些普通的树木环绕，一块天然末凿的五彩玛瑙石直接植在泥土中，一面写着他生前两个短句，“照我思索，可理解我。照我思索，可认识人。”另一面，是一副挽联，“不折不从，星斗其文。亦慈亦让，赤子其人。”这就是沈从文，一辈子没有半点浮华，却始终坚守着人道和美的哲学，在生命尽处，他选择的仍是素朴和优美。这样的坟茔，必使你感动，你相信，它可能是世上最纯洁和浪漫的一个建筑了。
从沈老的坟头折返，如果天色尚早，你是可以走进回龙阔下的“准提掩”随喜一番的。跪佛，还是礼佛，一切随缘好了。庵里的比丘尼，不会计较你，且用着即便出了家却还是地方本色的好客劲，殷勤让座寒暄。但有两件物事，你是不要错过的。一是正殿左手角落的一尊观音，一是后坡膳房墙上的一组壁画。都出自自况为“湘西老刁民”的著名画家和艺术“鬼才”的黄永玉之手。那观音，迥异世所素见，阔袖立领，长颈细腰，袅娜娉婷。猛一见，还以为是先时楚地，讲究跳舞把身子弄出“三道弯”形状的一个舞者。神情中则颇有几分苗家妹崽的味道。要是给这位观音填写履历，你径直把她民族一栏填上苗族，出生地填上楚地好了。但在她十分个性的眉眼和躯体中，蕴藏的仍是悲悯和慈和，故尔，她的职业仍旧只是四个字，救苦救难。那些壁画，均以佛门掌故，禅宗公案为题材，有彻语的智慧和诚实的自省，也有顽皮的狡计和轻度的无赖。
天渐渐黑下，你循着声音寻去，朝阳宫内开始演出地方上的傩愿戏，或阳戏了。并非职业班底，是一些珍惜传统的老者，加上一些有志的后辈，组合在一起，把这里最具特色的文化珍馐端客人品尝。
趁着演出的间隙，你静心打量，这是一座标准的四合院结构的宗祠，呈全对你称布局，瓦饰、彩绘、[NextPage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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联、浮雕，无不精美绝伦。典雅大方。类似的宗祠世宅，在凤凰有几十处之多。它们同白天看到的吊脚楼
相去云泥。然而却共处一个不大的城内，和谐相映，各擅其胜。同样，在信仰方面，儒、释、道、祖先、神灵、鬼怪也一炉共存，相安无事。用心体会，你将感到凤凰有怎样兼容并蓄的博大胸怀了。这里没有大一统的律条，有的是文化多元的格局，从建筑到饮食，从艺事到仪礼，尽可各取所好，各呈其能。所从这里有最自由的个性空间，出将军，也出画师；出强人，也出义士，出创宗没派的宗师，也出离经叛道的叛徒。
听完戏出来，你回到下塌的人家，那被称作“家庭旅官”的地方民舍，古道热肠的古人早已为你备好热汤。你烫过脚，如果仍无睡意，不妨再就迁到沱江边走走。星光和灯火一起映在水里，织出一片恬静和安宁。城东南传来南华山阵阵松涛的低鸣。江面渐渐生起一丝丝雾气，濡湿你的衣履和眉发。你心里柔柔的，似乎有什么拨动了，又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。那些高亢激越的唱腔还在你耳边滚淌，跟那些窗口因为潮湿而朦胧了的光晕形成反差。你捕捉到这个小小封闲的石头城堡的什么了吗？纵日所见，让你怎么也想象不到。这是一片曾经兵燹不断的地方。但它却顽强地把一份美丽和温柔，优雅和精致保留下来了。历史当中，美和暴力，究竟谁更有力量呢？
明白你从县城往西，顺湘黔公路去二十多公里，也许会找到答案的。
往西是明清时代为了防备苗民暴乱而兴建的巨大军事防御设施体系，史称防苗边墙，今谓“南方长城”的。它曾经是那样威严地盘踞绵延在大山的巅谷之间，而今却大部已成废墟。从廖家桥镇过去，公路右侧巍然矗立的一段长城，为过去的“全石营”段，今依旧制加以恢复，让后来者谴怀寄兴，以示对历史的铭记。漫步城上，想见当年的攻战杀伐，角号鼙鼓，或值夕阳如血，或遇烟雨迷蒙，苍凉悲慨顿上心头。那些首身异处的土卒平民，而今白骨可存？那些制造血腥的强势人物，所谓“彪炳勋绩”安在？惟有念及，当日这城下，也有军民的买卖交易，也有娱神兼娱人的戏剧，也有挥泪的远行与告别，也有商贾长旅的负襄挑担，或更有月夜平明关隘飞越视此城如无物的缁衣刀客飘然来去身影，你心里才会有一丝暖意，嘴角不由自主浮现一个微笑。
由得胜营段更西，过阿拉镇不远，是另一处同属南方长城体系有珍贵历史遣址——“黄丝桥古城”。它原是唐代渭阳县旧址，后成为屯兵的重要城堡。让你觉得有意思的是，过去时代生活在城中的士卒们的后代，因了敬祖重迁的习惯，多少代，仍旧居住在这城内。他们早已成为完全意义上的纯善平民，性情安详若绵羊，举止温柔多礼数。几棵桐树春来开花，朵朵肥白，飘落到城内人家屋顶，见证着这由时间衍成的真正意义上的铸剑为犁的故事。
征战过去，标志暴力，制造仇恨的产物，今天惟余历史的一点痕迹，人们愿意光临，只是因为它还凝聚了过去一般民众的劳动，保存着较可欣赏的合度的式样罢了，固若金汤的城池，成为居民生儿育女，饲鸡养猪，依时作息的家园，萧杀之气尽蜕，透出日常的安宁和温暖。
你说，是暴力，还是美，更有力量呢？
凤凰，就是在这幽密的边地一喁，保存美来的。